百家讲坛《浅谈唐宋词的演变与发展》高二(9)谭畅
首先,真诚地感谢各位同学能够在忙碌的学习中抽出宝贵的时间来参加今天的活动。今天,我想利用四十分钟的时间,和同学们一起分享关于词的点滴感受。
“词”这种诗歌体式是非常特殊的。王国维就在《人间词话》里一直强调词体所独具的悲情特征。词,总是会和人心底里最细腻的情感联系在一起,也最能揭示感情深处又不容道破的所在。记得辛弃疾的一首词里写道:“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实际上,这是少年成长过程中对于人生,对于自然的感发,最希望的就是用词的形式表达出来。正如今天的我们喜欢从歌曲中找到心灵的共鸣、情感的依托一样。所以,凡是情感细腻而丰富的人几乎无一例外的喜欢在词海中流连和徜徉。
对于词的美好,我只能说自己刚刚涉足其中,稍有浅见。这次与同学们的分享,有我自己的看法,同时更参考了王国维、俞平伯、叶嘉莹等大家的言论。我只是希望借助这样一个平台,与大家共同走进唐宋词,了解唐宋词,观照宋词的成长与发展的路径,也希望和喜欢宋词的你们一起,在一个充满美感与梦幻的词的世界里携手而行。
今天我想和同学们一起分享两个方面的内容。
什么是词?唐宋词的演变路径是怎样的,哪些词人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一、什么是词?
词是诗歌的一种。因是合乐的歌词,故又称曲子词、乐府、乐章、长短句、诗余、琴趣等。始于唐,定型于五代,盛于宋。词以其特有的抑扬顿挫的音乐美,错综变化的韵律美,长短参差的句式美,真挚细腻的感情美,深受后世之人的喜爱。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有两段著名的评述:“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在王国维看来,有境界的词自然会呈现出很高的格调,也自然会有名句存于篇中,而五代和北宋时期作为境界说的最佳体现,是难以超越的。
“词之为体,要眇宜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王国维认为文学应以表现细腻而深切的情感为职责,所有的诗歌活动都应该以内心的感发为主要创作的动力,而词体在表现幽隐微妙的情感上更具有独特的优势,因此,王国维将屈原的著作《楚辞九歌湘君》中原本形容湘夫人之美的“要眇宜修”四字来形容词体特征,堪称用心良苦。所谓“要眇宜修”,本意是形容湘夫人的一种精致细腻,含蓄柔婉,修饰得宜而又别具韵味的美。而词即具备细腻婉转、神韵宜人、修饰精巧的柔美。王国维认为,词能表达诗所无法表达的内容,但又不能表达出诗所能表达的所有内容。词和诗在题材内容上各有自己擅长的领域。从艺术表现上来看,诗歌的境界要更加的开阔,更加的丰富。而词则讲究韵味的深长。如果用性别来区分的话,诗更像男性,而词更像女性。
由此我们不难看出词区别于诗的主流特色:词应有境界,词要眇宜修。
二、唐宋词的演进及代表词人
一切文学样式的演变路径,都应当是起而转精,逐渐发展,并向广处深处前进的。词的发展尤为如此。词从一开始在民间悄悄萌芽生成,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诗余”,逐渐在花前月下汲取芬芳的养分,日益滋润成熟,终于成为与唐诗分庭抗礼的新抒情格律诗体,不仅在内容上实现了纵横开阖,异彩纷呈;在表现风格上更是多姿多彩,美不胜收,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其中浸润了一代又一代词人的心血。温庭筠、韦庄、冯延巳、李璟、李煜、晏殊、欧阳修、晏几道、柳永、苏轼、秦观、周邦彦、李清照、陆游、辛弃疾、姜夔、吴文英、王沂孙。这诸多词人都为词的发展做出了不可替代的贡献。
纵观词的演变路径,我们可以根据时代的更替,大致分为三个阶段:唐五代词,北宋词和南宋词。
(一)晚唐五代词:以温庭筠、韦庄、冯延巳、李璟、李煜为代表,这五人的贡献是,将歌宴酒席中内容空泛、淫靡无味的艳歌小曲,变成了精致、丰富、感人、含蓄蕴藉的艺术作品。
有关词的起源,众说纷纭,有的认为起源于诗经、楚辞,有的认为起源于汉魏乐府,有的认为起源于唐诗等等一一而足。现在比较公认的,是说词起源于燕乐,初唐以后逐渐萌芽,慢慢发展起来的。词最初是配合燕乐歌唱的歌辞。这里的“燕”与宴会的“宴”通假,就是指举行宴席时演奏或演唱的音乐。是灯红酒绿、歌舞寻欢场所的点缀品和应景之作,内容空泛,浅薄而无味。由此可知,词从一开始,在古代正统的文学观念中是不入流的,所谓“词为艳科”。
词最初是在民间流行,后来逐渐被士大夫阶层的读书人所关注,并着手创作填词,在歌宴酒席之间交给歌女演唱。《花间词》就是中国最早的一本文人诗客写的词集。是在公元10世纪,也就是晚唐五代十国期间由后蜀赵崇祚编辑而成的。
温庭筠就是《花间词》的重要作者之一,历来评词的人都认为温庭筠是词的开山之人。一方面是因为温庭筠是作为士大夫阶层的文人,第一个投注了很多的精力,尝试了二十余种不同的词牌词调,创作并留下了大量的词作;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所运用的创作语码带着中国诗歌悠久的传统,将自己仕途曲折,报国路舛的心绪隐入作品,将原来没有什么深意的香艳歌曲赋予了深刻意义的一位重要作者。并由此提高了词的地位,奠定了词的诗化基础。
我们一起来读他的一首词《更漏子》。
更漏子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叶,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我们从这首词的表面意思上看,可以知道他写的是一个等待离人的美人。玉炉、红蜡、眉翠、鬓云、长夜、衾枕、梧桐、夜雨。八个意象,寸寸拼接的是一种天衣无缝的古中国的记忆。
我们说玉炉红蜡,本是无情,但玉炉香暖、红蜡垂泪,配上一个秋字,对比出的是一种由心而发的寒冷萧瑟。
眉翠薄,鬓云残。眉毛的颜色是什么样的呢?《红楼梦》中贾宝玉曾在初见林黛玉时说,“《古今人物通考》上云: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翠,指的就是黛色。而在这里我们要注意温词的一个特色,他说“眉翠”“鬓云”而没有说“翠眉”“云鬓”,这种句法句式,注意感官的形象,是中晚唐以来诗歌上流行的写作风气。像李贺的“画栏桂树悬秋香”,不说桂花而说秋香,桂花开在秋天,是香的,所以说“悬秋香”。按照西方的符号学来说,就是不提供给你认知的解释,而是提供感官的意象。
梧桐叶,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这一句中有几个常用的意象。即梧桐,代表离别;三更代表凄凉;雨代表苦楚与思恋。一叶叶,一声声,空滴到天明。一点一滴在石阶上打着的,是青春流逝的节拍。是这样的一个美人,红颜犹在,而衰老也已不远。
这是写离别的诗,可在一些人眼中,却又并不是那么单纯。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中说:“飞卿词全祖风骚。”意思是他完全遵从、模仿、祖尚《诗经》和《离骚》的写法,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比兴”。古人从伦理政治的角度来解释这样的手法。说“比”是“见今之失,嫌于直言”,看到政治上有不好的现象,又不愿意直白地说出来,怕引起一些不好的反应。而“兴”呢,是“见今之美,嫌于媚谀”,看到现实有美好的事情,又不愿意恶俗地歌功颂德,所以也用一种物象来表现。而温词中使用的语言,像是“美人”之类,又与《离骚》类似。因此,虽然温庭筠可能原本并没有表达什么政治抱负,可因为能使人联想起《离骚》,进而联想起屈原所想表达的情感,于是生发了这样的解释。
韦庄的词相较于温词有很大的不同,叶嘉莹教授讲,温庭筠的词是比较客观的,多是描摹图画,并不直接表达情感,是用美感的联想加深了词的意境。而韦庄的创新和发展之处在于,他的词有了主观的抒情。多是以男子的口吻写相思离别,用直截决绝之语,或写一往情深,或写一腔愁绪,总之是直抒胸臆,以他真诚执着的情感直接给读者带来感动,也使词从此脱离了“艳歌”的地位。如
《菩萨蛮》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
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说“韦端己词,似直而纡,似达而郁,最为词中胜境”,许昂霄《词综偶评》评韦词“语淡而悲,不堪多读”,都指明这一特点。不过,韦庄的词只是叙事,给读者联想的空间较少。
而冯延巳则继承了温庭筠和韦庄两人的特点,并将其较为完美地融合。在冯延巳的词中,既有意境的描摹,同时也有情感的抒发,既能给人以美感的联想,又能给人以直接的感动。
《鹊踏枝》(一说《蝶恋花》)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冯延巳所写的不是具体的什么事情,也不是具体的情感,而是一种自我的心境,一种感情的意境,给读者留下了很空阔的想象空间。同时,他笔下的感情总是沉郁盘旋,无法摆脱。“每到春来,惆怅却依旧。”而且,这种情感有一份不言放弃、刻骨铭心的执著,执著到“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的境界。叶嘉莹教授认为,冯延巳的词和中、后主比起来,最具悲剧精神。这种悲剧精神就表现在他经过了挣扎奋斗努力,失败了,可是仍在苦难中挣扎的执着,这也是他作为宰相心中责任感、使命感使然。也正因此,冯延巳一方面承继了五代的小词传统,但所写感情却超乎了男女情爱,而观照了更加深挚的感情境界。
因此,王国维认为冯延巳的词“深美闳约”且“堂庑特大”,“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冯延巳词作的风格已不在《花间》范畴,而开了“堂庑特大”的风气之先。同时,冯延巳对北宋词的影响也是词史上公认的。刘熙载《艺概·词曲概》中有云:“冯延巳词,晏殊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王国维和刘熙载的评论道出了冯氏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
这一时期最有代表性的词人是李煜,南唐后主。也许他不是一个好皇帝,因为一代江山就是沦落在他的手中,但他的确是一位天才的词人。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
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故不同矣。
王国维认为,李煜的词就是从内心深处涌发出来的,从血液中奔流出来的激情。宋代道君皇帝的词虽与李词有相似之处,但宋皇帝只是写自己的身世之悲。而李煜的词作则是散发出对于生命、对于宇宙、对于心灵的强大的感发力量和永恒的感叹。他的词可以激发出每一位读者的岁月之感和内心的思绪。
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词人用了“林花”、“春红”、“寒雨”、“风”、“胭脂泪”等意象,用了“谢”、“匆匆”、“无奈”、长恨“等带有悲情的词语,从林花这一小小的自然之景,联想到人,联想到真个人生,联想到整个自然,凡是有生命的物体,其生命的短暂无常,所经受的摧残和苦难尽在短短的36个字之中。其意境的开阔与博大,开了词的崭新风气。
(二)北宋词
北宋词风在晏殊、欧阳修、晏几道、柳永、苏轼、秦观等词人的手中则有了九曲回折的发展轨迹。晏殊、欧阳修延续并发扬了冯延巳的表面看起来是伤春悲秋相思离别,隐约间却透露出作者的修养、胸襟与抱负,从内容上是词的诗化的过程,因为“诗言志”。
而晏几道的词是词发展中一个回转的漩涡,使得词又回到了歌词的本色上来,多写家中歌妓,由于晏几道高超的文学修养,使得他的词较之五代时更加文雅,更富有诗意。
柳永是中国词史上的第一个专业词人,他的词作,则体现了求新求变的精神内核,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对中国词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从形式上来说,柳永的词里面出现了很多的慢词和长调。在内容上,则把歌词中男女相思离别的感情转换了一个角度。在柳永之前的词作中,多是以闺中女子的口吻来写相思怀念,而柳永则是从一个客子、男子的身份来写相思,不仅更加真实,而且因为男子的生活阅历与行走空间,促使词作出现了高远的景物和寥廓的气象。
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
这首词是柳永参加科举考试落选后所作的一首非常有名的词。词中说,虽然我未中皇榜,可是作为词人,我自有自己的才华,即使是一介布衣,也是白衣卿相。京城这么多酒楼歌肆,美妙佳人,有我喜欢的人,我仍然可以过着快意生活。所以,还不如将那些浮名(用现在的话说都是浮云)丢弃,换做现在的浅吟低唱。这首词以通俗浅近、明白晓畅的语言,直接抒发了词人轻蔑名利,傲视官场的思想感情。后来,皇帝知道了这首词,在柳永又一次参加考试时,他说这不是写了“忍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的柳三变吗?他且去浅吟低唱,不要这种浮名好了。仕途之路就此停住,柳永后来自嘲自己为“奉旨填词柳三变” 。柳永以自己狂傲不羁的笔致写出了落第后的郁闷心情,没想到让他从此开始郁郁不得志的一生,从而也成就了他专业词人的一生,他一生存词213首,所用词调数为127种,比晏殊、欧阳修多出数倍,获得了在词史上的重要地位。
苏东坡是宋词诗化的高峰,把词写成像诗一样,抒发自己的胸怀与正气。早年的苏东坡是不写词的,那个时候,他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儒家用世的理想上去了。当他在政治上受到打击,通判杭州后才开始写词。世人称“豪苏腻柳”,把苏东坡与柳永对比,说东坡词是豪放的,而柳七的词是柔腻的。成于内而形于外,如果你真正有一种修养,你就会自然而然流露出这样的修养来。所以,尽管子瞻的词是“以余力为之”,依然表现出他的思想,即儒与道的思想,这影响了他的词的风格,表现了一种超旷的特色。
东坡词摆脱了绸缪婉转的风格,写了浩气逸怀,形成了豪放的词风。举首高歌处,开阔飞扬,这对于词是很大的开拓。却也是当时东坡词受人诟病所在。因为词自五代《花间集》以来,一直是写儿女情事的,“懒起画娥眉,弄装梳洗迟”,而苏东坡写得是“大江东去”一类的词,自然被认为不是词的本色。李清照说,东坡词是“句读不葺之诗耳。”表达的正是这样一种看法。那么,时人认为苏轼最“上乘”的词是什么样的呢?夏敬观认为,应如“春花散空,不着迹象……如天风海涛之曲,中多幽咽怨断之音”。
今天我要提到的这首词,是很符合这一标准的,是苏东坡的《八声甘州》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致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
头一句,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写得是宇宙万物的悲慨。
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这是他通古今而观之的眼光。
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我们不用说今古的变化,就是宋朝的党争之中,有多少人起来又有多少人倒下去了?
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谁像我东坡一生一世到了如今,白首已矣,而我把一切都置之度外。忘记了追寻荣辱得失的机智巧诈之心。一切皆不足道。
后面是一个转折,记取西湖西畔,正春山好处,空翠烟霏。算诗人相得,如我与君稀。当春天在山林之中,鸟鸣也成了成古琴婉转音色的时候,我碰见你这样一个知音。我们的相遇,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可是我现在要离开你,离开春山好处的西湖。而朝廷之中,是福是祸,不可逆知。
约他年、东还海道,愿谢公雅致莫相违。西州路,不应回首,为我沾衣。苏东坡写到这里,悲哀之情顿生,他说我跟你定一个后约,有一天我要离开汴京,从海道回杭州,希望我的心愿能够达成。我不想在汴京死去,这样的话,将来你如果有一天经过西州路时,不会为我流泪。
苏东坡把他的悲苦与放达结合在一起,他是在苦难中完成了自己的一个人物。他的追求,是一种无待于外的自我完成。对于自我的苦难,能够以超然的态度来处理,对于人民的忠爱之心,是从来没有改变的。在密州时他救过旱灾,徐州时,救过黄河的水灾,在杭州,修建苏堤,当传染病流行时,他设立了病坊。正是这两面结合,造就了他诗词里特殊的风格,也造就了一个惊采绝艳的苏东坡。
秦观则把词又拉回到了词的本性中来,所谓词人之词,秦观所写的又是那种最柔婉、最幽微的敏感的感受。如“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轻柔唯美而细腻,似乎在写外面的景色与室内的设施,却又道出了屋内纤细愁思的人的细腻心绪。
我们再回头观照北宋词,就会发现,北宋词风经历了词人代代相传,不断创新,其发展道路屈曲回环,由细腻而宏大,又回到了细腻的词的本性之中,耐人寻味。
(三)南宋词
南北宋词的发展路径有着明显的时代特征,从内容上讲,北宋词多是风花雪月之吟唱,南宋词多是黍离荠麦之悲苦;从诗词形式上看,北宋词人作词多是业余创作,并和着音乐的节奏;南宋词作则越来越脱离音乐的羁绊,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逐渐成为文人案头的雅致文学。南宋词主要以辛弃疾、周邦彦、李清照、姜夔、吴文英、王沂孙等人为代表。
周邦彦是北宋集大成的作者,也是开拓了南宋先声的人物。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来认识,首先,周邦彦在长调方面继承了柳永的铺陈,同时又拥有自己的创新。其次,从温庭筠开始的词作者,多是以自己的感发而取胜的,是一种直接的感动和兴发。“林花谢了春红”等。而从周邦彦开始,则有了转变,是以思力而取胜的。他的词是用理性的思想构思和安排的。第三,周邦彦的词努力实现了词的“雅化”,在融化前人诗句以求博雅,推敲章法结构以求精雅,追求韵外之旨以示风雅,追求音韵声律之美以示清雅等方面做了可贵的尝试。形成了以他为代表的清真词风,并汇聚成“雅词”创作的风潮。
南宋中后期出现了“风雅词派”,他们承继了周邦彦的创作传统,追求一种清雅飘逸的写作风格,其中以姜夔、史达祖、吴文英、王沂孙等为代表。
辛弃疾则是另一种风格的典范代表,是直接从苏轼那里继承了风格,后人常并称“苏辛”,并形成了稼轩词风的群体。与苏轼不同的是,苏轼是用余力写词,当他在政治上失意了,他才去写词,表达的多是旷达的逸怀浩气,是一种出世的心情。而辛弃疾则用全身心去创作词,是用他的生命来书写词作的,在词中表现的是他毕生的理想和追求。在这一点上他与屈原、杜甫是一脉相承的。因此,词在辛弃疾的手里提升到了新的高度,有了质的飞跃。
从辛弃疾的生平可以看出,他出生在沦陷金人之手的北方,生长在一个忠义的家庭,经历的是南宋江山割裂的离乱年代,毕生的理想就是收复河山,光复国土。在南宋的四十年里,几起几落,有为官的时期,也有20多年的免官生涯。但是,无论他的境遇如何,无论他到哪里,他从未放弃过收复失地的理想。这就是一位爱国诗人的民族情怀。他一生创作了600余首词作。下面我们一起来欣赏他的一首词:
水龙吟·登健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换取红襟翠袖,揾英雄泪。
上阕写景传情:长天,清秋,滚滚长江流向天际。放眼那层层叠叠的远山,像美人的玉簪和发髻,好似包含忧愁与怨恨。我这流落江南的游子,站在如血夕阳下的楼头,听孤鸿哀鸣,把弓箭看了,把阑干拍遍了,但是没有人理会我登楼的情怀。
下阕用典故达意:第一个典故是说晋代季鹰见秋风一起便会想起家乡的菰菜羹和鲈鱼脍的美味,便弃官回家,诗人明确表示决不这样。
第二个典故是说汉代许氾忘掉国事,只知买田置房,被一个叫陈登的人所不屑,刘备知道后变更瞧不起许氾。词人用这两个典故表明自己心怀国事。
第三个典故就是说东晋恒温北伐经过金城,见自己种的柳树已经长到十围,感叹的说:“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词人以此来表达流年似水,令人感慨不已。作者心怀国事,却又不能为国出力,年华虚掷,表达出深切痛苦的失意之情。最后作者希望美丽的歌女来擦干英雄的泪水,来安慰和抚惜自己痛苦的心情。词在沉郁婉致中凸显雄壮豪迈的风格。
对于豪放派词,许多人认为就是慷慨激昂,直抒胸臆。其实不然,我们一开始就说过,词要眇宜修,委婉曲折,含蓄蕴藉是词的特性。真正好的词都是有一份委婉曲折的含蓄之美的。辛弃疾作为豪放派词人中成就最高的作者,正是具备了这种婉约之美。辛词并不直接高呼收复失地的口号,而是通过形象、意象来表现,一方面是自然界的景物,如上阕的长天、清秋、江水、远山、落日、栏杆等等,一方面是人世间的事相。这就要说到辛弃疾的用典了。辛词喜欢用典,因为他读的书多,而且每读必有真切的体会,必有对生命情感的感发。所以,他的典用得妥帖,用得自然,用的隽永,为他的词增添了婉转的意蕴。
可以看出,南宋词在艺术风格上有以周邦彦、姜夔为代表的“风雅词派”,追求精致和高雅的词风;也有以辛弃疾为代表的“豪放词派”,追求豪迈悲壮、气势如虹的词风,他们在艺术上都已到达了词的发展的鼎盛。“词至南宋,奥 尽辟,亦其气运使然。”(《赌棋山庄词话》)
纵观唐宋词的演变与发展,我有两点感受:
凸显了一个“变”字,在我看来,词的生命力来自两个关键点:
1.继承中的创新——一脉相承,不断创新。经历了一代代词人的努力,最终形成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群星璀璨的绚烂星空。
2.词与人的融合,作词先做人——词作的成就与胸怀、境界分不开。冯延巳的执着,欧阳修的淡泊,李煜的真纯,柳永的不羁,苏轼的豁达,辛弃疾的忠义,每个人的词作都深深打上了心灵的烙印,给后世留下无尽的启迪,甚至力量。
最后再次感谢同学们的倾听与支持!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