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王兴华老师的信(李皖)
王老师:
您好!
看到您的字,我的泪差点下来了。我熟悉您的字,但不熟悉它的曲曲弯弯,不熟悉它一个个突破了信纸格子的巨大。我几乎马上想到您的眼疾,想到您在如此高龄给我写信的样子。有时候我不能正确地想像我的老师的样子,好像他们还是从前的模样,好像他们永远不老。我不需要闭上眼,就能看到您在黑板前朗读课文的样子,看到您的板书,看见您评点我的作文,看见您瓶子底儿的眼镜偶尔反射的亮光;而我的眼角,还清清楚楚摇晃着当年的教室和教室窗外那几棵树影。但您的字提醒了我,我自己已经40岁了,而我的老师,老得眼睛快看不见了。
20多年过去了,但在我的心里,好像时间永远不去,好像时间具有定格的魔法,这样的魔法,只是由于有您们的存在。
我爱您们。如果这话听起来肉麻,我愿意重复一遍,再重复一遍,直到这样的话被熟悉和获知,像每一天升起在窗前的阳光,平凡、真实、明确无误、给我们每个人温暖和力量。我爱你们。与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曾经经历的最美好的时光。
我想每个人的启蒙时间是不一样的,而我的启蒙时期,是在您手下受教育的时候。可以说,我生命中的每条道路、每个感知,从那个时候起便埋下了最初的种籽,有了最早的发端;至今,我依然在那条道路上行走,在那些感知上累积收获。那个时期我遇到了生命中最好的良师,遇到了一生倍觉亲近的一帮朋友。后来,我继续遇到更多的师长、更多的朋友、更多的人,但在受影响和感觉亲近的程度上,都不能与那一个时期相比。
我很庆幸遇到了您。您在文学上、美学上、文艺思想上给我的启发,胜过了所有人。我在大学的第一堂写作课即被写作教授认识和重视,那堂课随堂写了一记一评两篇作文,我是唯一一位两篇作文都作为范文讲评的人。第二节课课间,教授走到我的座位上与我聊天,想知道我求学的一些背景,我只说出了一句话:“我在中学有一位好老师,叫王兴华,他是一个太优秀的人。”下面这样的评价也许是不公允的,但是,是真的。当我结束了我的大学生活,甚至在远隔了近20年的时间再回头看,我依然认为,您是我遇到过的最有魅力的一位良师。大学的文学课老师无疑是优秀的,但依然没能优秀过您。他们也许更有学问,却欠缺了更根本的——一种纯粹的、真心的热爱,一种诚挚的、从内心里澎湃出来的激情,而这,却在您身上无比强大的存在。
您看,现在我的儿子叫李一苇,“一苇”并不是达摩一苇渡江,而是苏东坡“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那种既空无又潇洒的人生认识,与我之所念相同。儿子降生后,我给他想了一堆名字,其中有一个名字,是“一苇”,而这个名字又被我的老父亲从一堆名字中相中,由此成了儿子的正式命名。而这“一苇”的源头,完完全全源自于您。是您所开的文学鉴赏课,讲授了白居易的《长恨歌》、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那是真正使我开窍的一系列讲授,使我从此开始知觉、感受并领悟中国的文艺鉴赏、中国的美学、中国的文人哲学。而您一定不知道,当您沉浸在文学中时,您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演说家,您激情洋溢、陶醉其中、感染了自己也感染着别人的讲授,是一把多好的重锤,把知觉的大鼓敲响、敲响、再敲响。是的,我遇到过比您更有见识的文学讲师,但我再也没有见到过有比您讲得更好的人。您无意中开辟的道路,不觉中埋下的感知,依然在延续。现在我絮絮叨叨说起这些,无非是告诉您这件事实。
当然,我的个例可能还有助于说明另一件事实:在从少年向成人过渡的阶段,感知蠢蠢欲动,心灵将启未启,人生半开未开。一个老师的作为,可能打开一些门,点亮一些灯,照亮一些智慧;而他的失误或无作为,也可能使这个世界错过最佳的时刻,终于走向了麻木、迟钝、无知和蒙昧。以这个意义而言,中学老师具有其他阶段老师无法比拟的重要性。意识到此,一个中学老师是不是感到责任特别重大?他会因此感到沉重,还是感到更神圣?
直到眼下这一刻为止,我依然不敢相信,我已经离开学校整整21年了,而徐州一中已经百年寿辰。身为它撒出去的一粒微尘,这个时候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学校是育人的所在,不管什么学校,都以它曾经培育的优秀人才为荣。但论到个人的成绩、成就之类,我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但我可以告慰大家的是:从一中,从您,从其他老师身上,我确实得到了一颗敏感、善良而真诚的心,这是我特别觉得骄傲,也特别要感激你们的地方。
愿徐州一中越办越好。
更祝您健康、快乐、长寿。
学生 李皖 拜上
二00六年十一月十日 武汉
李皖,祖籍安徽,1966年出生于江苏徐州。现任《武汉晨报》常务副总编辑,高级
编辑。著名音乐评论家、学者。
李皖初、高中均就读于徐州一中;1985年高考以全市文科状元、全省前十名的优异成绩考取复旦大学新闻系。2003年在英国赫尔大学获工商管理硕士学位。
1989年起,他历任《长江日报》记者、科教部副主任,《武汉晨报》副总编辑等职。作为第一作者,先后获得全国和省、市级新闻奖项近60个,荣获《长江日报》首届十佳新闻工作者等称号,2000年起享受政府特殊津贴。
1994起,他开始为《读书》“听者有心”专栏撰写音乐评论;之后又在《南方周末》、《作家》、《羊城晚报》、《新京报》等十余家报刊开辟音乐和文化评论专栏。先后出版了《回到歌唱》、《听者有心》、《倾听就是歌唱》、《李皖的耳朵》、《流行音乐的花朵》、《我听到了幸福》、《民谣流域》、《摇滚:1955-1999》等文集,1998年被评为中国十大新锐作家。曾任第二、三、四届华语音乐传媒大奖赛评委会主席。
他的散文《五月的鲜花》被收入苏教版“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读本》。
(原文发表在《徐州一中》第19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