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红楼梦》感言——1959届校友王兴华
谨以感言敬献母校,略表拳拳之意,恳请新老校友批评指正。
一九五九届高中毕业生 王兴华
电话:0516—85700909
《八十回本红楼梦》感言(韵文)
前言
一部红楼迷半生,青枝绿叶果未成。老来权以耳代目,边听边品学香菱。聊供挚友开口笑,垂老同唱少年行。
开篇
曹雪芹与《红楼梦》(18首)
残梦
——不仅是写给曹雪芹
坐听流莺醉几时?转眼振翅向它枝。留得残梦依稀在,一生酝酿方为诗。
庄子与曹雪芹二首*
一
深得庄周薪火传,毕罗万物天地间。独往独来运机杼,陆沉始用荒唐言。
注:毕、罗均为捕鸟兽的工具。陆沉:愚昧。
二
庄子梦中梦,曹生愁外愁。云深飞两鹤,长鸣撼九州。
注:梦中梦:《庄子.齐物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且有大觉,而后知其大梦也。
壮夫
天崩地裂壮夫醒,梦里烟霞笔底情;只为夜气压重楼,故唤海日逐潮生。
六朝烟雨*
雪芹又号梦阮,足见其对魏晋风流的神往。在他刻画的人物中,多见六朝余韵。
谢家池塘百草香,借得春色绘群芳;六朝烟雨润艳骨,千岩竞秀一夫狂。人琴俱亡真性在,热血铸就警世章。刘琨死后有奇士,绕指柔中现锋芒。
注1:谢家句:晋谢灵运《登池上楼》有“池塘生春草”之句,元人元好问《论诗绝句二十九》赞“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曹在运用语言上,颇于谢灵运有异曲同工之妙。
注2:人琴俱亡,事见《世说新语·伤逝》
注3:“刘琨”两句:刘琨,晋朝诗人,陆游诗:“刘琨死后无奇士”。刘琨有名诗《重赠卢谌》:“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畸人
绮罗丛中玉生香,白眼禄蠹厌官场。嵇康就戮阮籍死,四海无人对夕阳。
顽石*
娲皇弃置自安排,身披异彩天外来。狂言一出警凡庸,经史轻慢与时乖。瘦草零花多情种,明镜一片无纤埃。一朝悟得色即空,脱却俗装仍仙胎。
美神
花色惊艺苑,芳年几经春?自诩高格调,敢比月下魂。夜寒星璀璨,芒冷展自尊。伶俜立逆水,飘举一美神。
葬花风神*
一担一锄瘦腰身,莲步款款若行云。清气十分托俊骨,恍兮惚兮绝凡尘。葬花始出惊天下,梦载悲歌共浮沉。弦外余韵思远致,无限凄美愧晋人。
化工二首*
——有感于曹雪芹对宝钗形象的描写
一
仪态来天然,丰神美人妒;枝经互纠结,游刃疑鬼助。功成海霞现,赏鉴新意出。君慕顾虎头,能效阿堵无?
注:“枝经”句,见庄子《庖丁解牛》
二
富贵花开捧玉盘,艳若朝霞洛水边。流光溢彩眩双眸,仪静态闲临窗前。
醉卧*
乜斜醉眼卧青石,落花裹梦梦寻诗。疏桐初引清露月,看杀婀娜妖娆枝。满园桃李愁风雨,自是高歌发皓齿。老阮风流咏絮才,争奈花开仅一时。
注1:“看杀”事见《世说新语》。卫玠,晋名士,姿容俊雅,每外出,观者如堵,玠不堪其扰,时人戏称“看杀卫玠”。足见美的魅力。
注2:咏絮句事见《世说新语·名媛》
婢史*
颠倒乾坤自在求,才干出众属女俦。一部红楼半婢史,碧血黄花黯九秋。菊有千头多异种,一姿一态竞上游。风流不在富贵花,俏立西风傲枝头。
情与命*
在情与命的抗争中,曹雪芹谱写了一曲曲青春颂歌与生命的礼赞
醉里赏美,哪有预约期?花开花落仅一时,且自缠绵颠倒,几近疯狂,沉浸悲喜。大泽焚而不热,疾雷破山,飘风惊雨频频集。生死利害置身后,至人已矣。“痴”字前命运也似无力。
有情无缘,无情有分。朗月清风,都付与湘灵山鬼啼。梦里云霞晓无迹,纵人间天上也难寻觅。盈盈一水,隔开的只是绝望期盼,永久分离。相思血泪,流向奈何天里。凄凉情花一朵,千古共嘘唏。
注:“大泽……至人已矣”:语出于庄子《齐物论》。至人:此处指为情而痴迷的人。
赞宝玉之意淫
一路芳菲春意浓,细雨濛濛,殷勤呵护,二十四番花信风。长恨荼蘼花开早,又怨风流掉头东。女儿国里日缱绻,痴绝处,亘古男儿多情种。
独吊佳丽似步兵,性真淳,礼法惊。锦帆异帜踏浪里,光怪陆离耀眼明。情不情,英风生。绿窗朱户窥帘月,照笑容。
注1,花信风:应花期而来的风称之为花信风,自小寒至谷雨共二十四次。
注2,步兵:即东晋阮籍,独吊佳人事见《晋书·阮籍传》和《世说新语·任诞篇》
注3,情不情:脂本眉批言曹雪芹原稿中有“情榜”一章,对宝玉的评价是“情不情”。
读红抒怀三首*
其一
千丈翠奁宝镜开,红粉灯影梦幻来。文字驱我恋故国,香满京华动秦淮。十二金钗歌异调,一曲薤露天地哀,沧海西盼昆仑水,几经险滩到蓬莱?
其二
潇潇一夜红楼雨,洗髓伐毛换仙胎。阅尽春色现大美,耳畔商音知未来。
其三
人性欲望酿成的悲剧,乃是人间最大的悲剧。
礁石不转水长流,箭在弦上不得收。伶仃秋草争日暖,雪里芭蕉竹映幽。豆萁相煎何太急,执戈执矛自为仇。看来都是寻常事,难挽星河万古愁。
感言(170首)
第一回*
每读红楼梦,常有云蒸霞蔚气象万千的感觉。第一回尤其如此。于是联想到创作与鉴赏的关系,又想到日本学人厨川白村的名著《苦闷的象征》,遂写了以下几句,权作感言之始。
云霞*
一日几醉几徘徊,梦境深深鬼难猜。豁然神通喷薄出,万朵云霞次第开。影投大江流日夜,三五寒梅傍水栽。暗香荏苒风满袖,月明林下美人来。
神驰*
色授魂与画阁幽,浪卷落红心上秋。歌声渐远佩环近,拈花微笑立案头。
注:色授魂与:语出《史记·司马相如传·上林赋》意为睹貌动情,心驰人往。此处借喻作者潜意识自由活动。
心歌
夹岸柳浪归鸟多,倒悬青冥映晚荷;半部蛙鸣新雨后,自酿心歌壮山河。
注:半部,指稀落青蛙。南齐孔稚珪闻蛙鸣,曰当两部鼓吹。部,门类,古乐队分类,如“花部”。
独搭*
一山竟比一山高,脚底流云月轻小;莫愁前方无路寻,独搭天梯上碧霄。
两重真*
烛光摇曳照佳人,西施无盐交现身。两重真中赏美丑,磨我快刀割紫云。
注:两重真,语出《罗丹论艺术》。
功参造化大圆成
开卷多奇味,酸涩苦辛五味全。无才难补青天裂,抑郁之气肠百转,一声长叹悲千年。自嘲做块垫脚石,千踏万踩为卑贱。纵然才俊多如此,心不甘。有命无运岂止一英莲?古今蛾眉遭人妒,逃西施,昭君怨,钱塘苏小堕风尘,只落得幽兰露珠如啼眼。君不见,百丈青松耸幽谷,对黄昏,愁空山。浮云西北去,瞬息化轻烟,细思往来事,了悟心渐安。黄叶村中寄啸傲,崎岖羊肠天地宽。庭柳阶花润我笔,潇洒作顽仙。落霞晚照绘一梦,闺阁昭传,情系人间。好了一曲
警百世,功参造化成大圆。
注:老子“大圆似缺。”
答曹雪芹“满纸荒唐言”诗
亦真亦假苦研磨,忽哭忽歌幽愤多;休怪流水知音少,梦游言语易生波。得意且凭自了悟,郑笺疏注奈我何。荒草白杨鬼为邻,笑谈风月醉颜酡。
注:《庄子·人间世》:“言,风波也。”《庄子·外物》:“得意忘言”;“予安得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第二回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古董商人说彝鼎,包浆浑然,高雅尊贵人人羡。内囊翻出,铜锈斑斑惹鼻厌。纲目高举,待结网走线。 一部大书血脉见。雾里看花花朦胧,远山近水隐约现。长卷勾勒出,他日细皴染。小说史上无此例,异军突起开生面。
玉碎*
崑冈遭天火,玉碎作痛声。只影呼原野,急难无弟兄。谁云棠棣花,叶殒葩互荣?
注:甄宝玉挨打,辄呼姊妹名以忘痛。脂评:作者有脊令之悲。似颇合作者之意——曹府被抄,大约有兄弟不相顾之事实。
第三回
林黛玉进荣国府*
款款俊眼览琼楼,一声钟鸣宴百羞。肺腑渐知慎举措,遍尝亲疏喜与忧。天上人间绛珠草,微风鼓浪一叶舟。歌哭于斯莫怨嗟,沁芳桥水尚西流。
精灵*
——王熙凤之一
女中枭雄属阿凤,浓墨重彩绘形声,伶牙俐齿夺魂魄,玲珑八面转舵风,狮子搏兔初试笔,万众瞠目一精灵。
宝黛初会
三生石上旧约,劫后又重逢。恍兮惚兮曾相识,涕泪证前盟。春云乍展化烟萝,蝴蝶迷梦庄生。似嘲似歌《西江月》,凭君赏,鹤鸣九皋第一声。
第四回
无题*
天青似渊深,河晏暗礁生;无处不死地,何必问君平?
注:君平,汉名卜严君平。
护官符
英莲何人怜?冯渊必逢冤。官贪吏又虐,小民翻盆难。律法如网密,吞舟游大川。愤谈护官符,唏嘘问苍天。
劳生
——嘲小门子之流
沙弥门子苦劳生,自视通达事理明。有术捣鬼献密计,心无灵犀豁然通。故人城府深似海,翱翔蓬蒿一梦空。幸而雨村非陈王,留尔头颅沧州行。
注:陈王即陈涉,事见《史记·陈涉世家》。
贾雨村
恂恂儒雅诗文通,宦海浮沉变性行。明镜高悬狗肉幌,贪赃枉法岂顾情。翻云覆雨为民王,扶摇直上史留名。风云改换山河色,子孙绵绵胜乃翁。
宝钗进京*
含苞待放淡淡香,梦随銮舆伴君王;造化误置浓荫下,只闻更漏怨夜长。
第五回
金陵十二钗正副册有感
悲欢聚散转头空,未转头时已是梦。何必按图去索骥,山外夕阳品晦明。
自创*
自创北曲耳目新,旧啼痕压新啼痕。贵贱荣辱一杯酒,晴空万里顷刻云。桃李争春花争艳,未妨秋后雨霖霖。月迷寒潭鬼吟哦,代代演绎旋觉陈。
听歌二首*
一 新声
曲到坦途见峥嵘,词句寻常翻新声。搅动三江共陶醉,音律曼妙泪眼迎。食鲜反觉浑无味,销魂岂止风月情。歌罢色变唤奈何,斜阳无语万壑鸣。
注:奈何,感叹之词,犹“对付,处理”,《世说新语任诞》“桓子野每闻清歌,辄唤‘奈何’,谢公闻之曰:‘子野可谓一往有深情’”。
二 枉凝眉*
——怨歌断章
怨歌入骨总关情,挥兹不去百憾生。好花好月不常在,秋雨秋风梦难成。斗转星移月色老,万木萧萧落叶声。
外一首*
化蝶虽美属化工,陶然自醉心气平。紧闭双眼大团圆,休问缺月挂疏桐。
注:明李贽:“拜月西厢,化工也;琵琶,画工也。”
意淫·情欲*
痴于情者谈意淫,四月原野草木新。花枝招展争艳羡,卫玠看杀是美人。吴云楚雨天作合,浩浩汤汤泾渭分。数声莺啼东方白,八百秦川绿茵茵。
第六回
松篁
——《红楼梦》语言艺术之一
元气淋漓酣畅文,松篁耸翠碧森森。恰似荷花初吐艳,红红白白醉杀人。
机谋
富贵骄人风韵足,一颦一笑契合符;借屏告助巧安排,颠倒金鼓工机谋。
乞助
乞哀告怜拙言辞,冷热甘苦笑承之。天上奇器常眼看,阅尽春色能几时?
第七回
十二宫花两首
其一*
十二宫花色色新,似花非花意味深。玩笑一句看平淡,草蛇灰线贯终身。琴棋书画映风雅,锋芒峭拔见自尊。巧配冷香尤物现,月啣半规照罗裙。
其二
云横巫山峰谷现,绿暗啼莺隐约闻;春色半分赠流水,斜插乌云更媚人。
冷香丸*
——薛宝钗剪影
天工人巧暗合度,霜雪为魂水作骨。淡极始知花更艳,香气迷离若有无。聚合离散识定分,黄檗送饮形影孤。三刀两剪风神现,庄庄重重美蘅芜。
注:聚合离散句,制药为聚,成药后埋于梨香院中梨树下,隐“离”。
焦大
恃功胆气壮,借酒斥王孙;悲愤出热骂,颠倒语无伦。沙场献忠勇,马圈为奴身。此公屡屡见,君思作何论?
第八回
情生*
料峭东风雪迎春,小草浅露嫩绿痕。金娃玉郎初解意,绛珠双敲半含嗔。喁喁儿女相尔汝,杯杯新酿微带醺。情生魔态化工笔,呢喃燕语送童音。
第九回
闹学
根朽花岂荣,叶落感秋风;恶习渐浸染,何必怨童蒙?
第十回
叶分阴阳*
——凤姐与可卿
叶分阴阳随风舞,佛魔互容一金身。石写三面方剔透,万法同源日日新。
第十一回
艳遇
九月菊黄灿若金,粉蝶疑是醉三春。半开半合嫣然美,宜嗔宜喜姿撩人。香气淡淡人增艳,一梦翩翩妄作真。昨夜西风严霜降,冻僵汝身犹销魂。
第十二回
正照风月鉴
剃头担子一头沉,暗算无常自招引。欲猎彩凤忘身后,喜登阳台种死根。王孙正照风月鉴,网上诸君步后尘。真真假假世难辨,巫山云雨梦到今。
第十三回
秦可卿
婷婷袅袅一仙葩,轻下瑶池临汉家。只因浪子偶回顾,疑云疑雨遍京华。斗转星移三百年,雨后频摧新情花。
托梦
湿灰复燃大痴生,临去秋波一转空叮咛。底事沥血画蛇足?痛定思痛,半醒半醉,难割情。
注:脂评畸笏叟曰:因有可卿托梦一节,其情可悯,故命雪芹删去“秦可卿淫逝天香楼”一章。其实托梦一节似为曹府被抄后曹雪芹的心声,在艺术上不可取。
协理宁国府*
——王熙凤之二
夕照余辉忽凤鸣,须眉咋舌闺阁倾。胸有成算机未发,杀伐果断噤无声。治家整肃法权势,令行禁止亚夫营。求仁得仁又何怨?飞扬跋扈我为雄。
贾珍
丧钟惊破三更梦,始而纳罕继悲声。合府缟素动天地,手持拐杖见亲朋。愿倾所有大出丧,甘随物化酬卿卿。皮里阳秋寓褒贬,删稿未尽泄春情。
第十五回
弄权*
——王熙凤之三
岂怕阴司来报应,片纸断送两条命。欲壑深深深似海,金银多多多难平。覆盆望天天如墨,钳口有术民无声。物极不反是常道,跃马九城任我行。
第十六回
贾母闻廷诏*
称觞献寿礼半成,廷诏忽来似严冬。廊上竦立惧飘瓦,虽经沧海也畏风。
注:飘瓦,飘,落也。《庄子·达生篇》郭庆藩注:飘瓦无情。
娈宠
春风如过耳,喜庆过眼空。愁云挥不去,心痛在娈宠。
伤秦钟
自去寻春访蓬莱,赏花折枝半未开。幽梦飘忽随流水,何处招魂可归来?
第十七回
雏凤清音*
青山隐隐邱壑藏,雏凤清音一鸣扬;遍赏名园有慧眼,珠玑吐来满座香。异草佳木胡不识?七步诗就抒阮狂。锋芒偏从磨砺出,一树梨花满庭芳。
第十八回
元妃归省三首*
其一
凤仪銮舆天上来,一年经营苦安排。梦中游园览琼宇,花团锦簇家宴开。暂得相聚执手别,泪眼婆娑珠走腮。细乐笙催肠寸断,醒后花雨落尘埃。
其二
大赋新成细铺排,六月飞雪寒梅开。心画心声传心曲,纸贵洛阳夸誉来。
注:扬子《法言》: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其三*
长门赋后别有怨,强笑装欢泪不干;一去深宫归路渺,短梦难寻慈母颜。
第十九回
惊梦*
西园小草东园花,春风一度欢愉洽。莽夫忽来惊好梦,云散雨收俱咨嗟。一声天籁脱口出,启示后人开新葩。
桃枝
桃枝桃叶不离分,瓜蔓相缠两温存。东风过后花渐落,谁持红烛赏残春?
规劝*
花气袭人画堂春,泥他污淖同作尘。兴云布雨是龙性,安能回驾轻随人?
注:泥,软语相缠。元稹《悼亡诗》:“泥他沽酒拔金钗。”
龙性,晋颜延之《咏嵇康》“鸾膈有时锻,龙性谁能驯。”
玉生香
晴岚花欲放,暖日玉生香。探访见丽色,童心作痴想。借机行规劝,要挟为好强。龙性岂能驯,虚与应所商。一见绛珠女,诺言顿时忘。挑逗是关爱,移枕情意长。轻抹腮边渍,生怕惹祸殃。相戏见天真,掳袖闻奇香。杜撰风趣生,笑声满庭芳。旖旎又缠绵,老朽忆少狂。彩笔若转圜,魔态闪奇光。八珍献异味,岂止三绕梁。
禄蠹
禄蠹当年为时典,境迁事过现旧颜。官场代代出新秀,各领风骚三五天。
第二十一回
性与爱
——题贾琏一宵春梦
云霾巫山入画屏,欲海情天人人萌。春潮汹涌两虫动,月朗风软百媚生。穷形尽相污人目,叶底藏娇闻啼莺。写性写爱为审美,米家山水烟雨濛。
第二十二回
陶冶新章*
是章将庄子曲意禅机与小说情节熔为一炉,文字隽永,意味深远。
花光鸟影处处春,陶冶新章老斫轮。日出东山怜幽草,只为情重累美人。圞光一片妒星河,玲珑七窍惹凡尘。何如去来明似镜,一无牵挂了无痕。
第二十三回
听曲*
自铸伟词创新声,高手借来浑天成。似水流年客里过,如花美眷叹落英。一样伤春同怀抱,九曲回肠万山轻。鼎足三分闪异彩,独转法轮展性灵。
注:李贽把创作分为两类:化工,画工。化工必须是作者心灵流淌而成。他说:文章须小中见大,大中见小,坐微尘里,转大法轮,举一毛端建宝王刹。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
不闻悲歌遇醉汉,解囊相助一肝胆。屠狗卖浆有奇士,世情看透现冷眼。
巧啭*
——贾芸凤姐对话有感
巧啭黄鹂柳浪迎,一递一声味无穷。天趣得自造化美,锦绣文章苦经营。
小红初恋
邂逅一见,又梦中相逢。春潮乍涌,浪花翻腾,相思一点,重似云山万千重。阴阴晴晴杏花天,飘来荡去柳絮风。湿漉漉鱼在网,颠倒倒无人省。日长似小年,思多觉夜永。呀,何时云散雾消月朗清?
第二十五回*
魘魔法
为权为利阴谋逞,喜剧收场正剧情。看似荒唐潜悲苦,兄弟阋墙血泪盈。
第二十六回
林潇湘春困发幽情
凤尾摇日影,绿窗传幽情。玩味吟“会真”,岂止爱句永?莽夫吐真言,素女惊天倾。相试如涉水,深浅心自明。但愿两和谐,白首呼卿卿。
第二十七回
怅望
穿林渡水弄清音,欲上高枝暂栖身。隔花人远天涯近,从此萧郎是路人。
莺出谷*
——小红赞
绿遍天涯莺出谷,婉转数声满庭庑;山长水阔韵味远,吐词峭拔珠连珠。一口能唱六家戏,起承转合自有度。若得师旷配奇谱,世间能唱唯天姑。
注:天姑,即鹡鸰鸟。
葬花感怀
命同落花千千万,几人放怀诉诸诗?无情有恨何人见,风雨黄昏飘零时。痛于心,感其事,一字一血染新词,悲歌袅袅润千古,惆怅声中发青枝。
美逝
娉娉袅袅十三余,肩担花锄出绣户。地下相逢梅畹华,倾国倾城同歌舞。葬花一曲肠堪断,风萧萧兮夜漫漫。罢歌停舞长叹息,天上人间再不见。世间尤物多如此,王嫱西施东逝水。纵使千声万声齐呼唤,春色渺渺难唤回。
注:畹华,艺术家梅兰芳的字。
赏美
——宝钗扑蝶
阳春三月扑蝶来,舞步翩跹逗花开;山光水色共迷离,恍惚一梦到瑶台。
第二十八回
家家滴不尽*
忆上世纪八十年代电视剧《红楼梦》播放红豆曲盛况。
葬花歌罢天下秋,半伤美人半自愁。世事艰难思往事,来路茫茫怀殷忧。重调七弦理银筝,又添红豆信天游。十个不字珠走盘,行腔缓缓穿杨柳。东邻饮酒西邻醉,漏船载酒泛中流。销魂句,相思情,一夜风动三百州。家家“滴不尽”,户户“水悠悠”。二八少女红牙板,一阕未竟气咽喉。
第三十回
画蔷
情痴偏遇痴情人,两峰相望无路寻。小草恋山山傍水,荒唐一语现真淳。
第三十一回
鸟争喧
——《红楼梦》语言艺术之二
晴雯折扇,宝玉光火,袭人委曲求全,黛玉打趣。
风住林深鸟争喧,娇声俏语自长短。只字不易千钧重,声口维肖出天然。平平淡淡藏机趣,百廻千啭叶底传。同是酸甜味有异,淡扫疑云现楚山。
注:李商隐诗《有感》:“一从高唐赋成后,楚山云雨尽堪疑”
少年行*
——晴雯撕扇
失意得意均受享,挥尽千金亦何妨?身外之物不足惜,风流倜傥现平常。昔日王仲处,酒酣高歌思壮飞,唾壶击缺美名扬。但博美人轻一笑,尽情尽兴,岂怕流俗议短长。彩扇化作玉蝴蝶,五月不热夜生凉。看似轻狂展傲骨,熠熠生辉明月珰。玉簪罗带笼烟雨,奇山异水凭君赏。
注一:唾壶击缺,事见世说新语。晋王敦号仲处,高歌曹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以玉如意击缺玉壶。
注二:玉簪罗带,韩愈诗:“水作轻罗带,山如碧玉簪。”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
情到深时魔障多,沁芳桥畔闻心歌。荷香缕缕云散后,月无桂影水无波。
窥隐
阴差阳错窥隐情,山崩海决六神惊。梦里唯一成替代,眼前痴态证幻盟。苦痛来时百虫噬,妒火放翻五味瓶。人性反复鬼难测,他日机心一瞬萌。
哀金钏
天真种死根,戏谑诬为奸。主子胸怀怒,弱婢覆盆冤。哭诉无回声,投井烈性见。天地一蝼蚁,生灭两寂然。路祭空抱愧,亡灵目暝难。赏妹邀仁义,一府尽赞叹。惨剧转头忘,闭眼天湛蓝。礼法铸民魂,如沙不成团。鞭后羊群奔,屠宰任我焉。思此泪滂沱,谁解荒唐言?
寒霜*
艳丽冠群芳,叶下聚寒霜。晴空起霹雳,渊深无回响。巧言多粉饰,慰亲虚名扬。孑然一草芥,何必枉悲伤?
法相
——王夫人一
香气氤氲跪拜多,七宝莲台托大罗。卷地风来帷幔开,法相原是一恶魔。
第三十三回
宝玉挨打八首
天籁
每听是章,辄联想到庄子齐物论中天籁一节,顿觉有异曲同工之妙。
林暗草伏沉雷动,霹雳乍响九垓惊。万窍参差奏新乐,宫商角羽缤纷呈。牵一毫发动全身,精气神韵浩瀚行。江娥啼竹素女怨,声声天籁泣山灵。
贾政
是怨是怒是感伤?一棍一血泪两行。最怕爱子为逆臣,岂止恨铁不成钢?!
王夫人
声声哭儿九回肠,失儿即是失屏障。自古母以子为贵,甘同生死回味长。
李纨
忽闻婆母哭婿名,牵动愁肠暗吞声。幽情苦绪何人见,一旦机发如泉涌。
贾母
辞锋咄咄不容人,依情悖理显至尊。指挥打轿回故里,假戏真唱为儿孙。
聋媪
风行水上自成纹,波澜又起聋媪昏。答非所问笑声噤,奴魂似冰寒到今。
龙性二首
一
处处风波留虬姿,铩羽只为违世时。一条小路走到黑,棒打不回真逆子。
注:龙性,见十九回注。
二
梦里依稀红粉泪,眼前朵朵情花开。宁肯功名付流水,相亲相爱莫徘徊。
第三十四回
宝钗送药
桃源洞口豁然开,烂漫春光扑眼来。杨柳依依水悠悠,桃花带雨半含愁。粉颈低垂娇无那,欲言又止为怯羞。楚楚动人情何限,人面桃花交相现。咫尺天涯一水隔,情通只在片刻间。蓦地云来去,刹那雾漫漫,宛如春梦杳无迹,云封洞口不再见。唯余渡口对斜晖,青溪回绕空兴叹。
芙蓉泣露*
无情棒出恸全家,有情笔底开奇葩。桃红魏紫为间色,遥映诗魂一素花。芙蓉泣露暗渌水,半伤世事半自嗟。气噎喉堵泪满襟,夜色渐浓黯销魂。相对无言难开口,肺腑一句重千钧。黄云惨淡九嶷隐,湘江北去带愁颦。波声渐悄江沉沉,解语花对解语人。横竖成丝旧鲛绡,解赠伊人慰寂寥。一往情深深几许,明月无言永相照。三章赋就成诗谶,绛珠难收立中宵。
注1:重千钧:宝玉长叹一声道:“你放心,就是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
注2:诗谶:在林黛玉题诗中有“湘江旧迹”、“千竿竹”、“香痕渍”等词语。系用湘妃哭舜,泪染斑竹,自沉湘水的传说(事见张华《博物志》、郦道元《水经注》)。作者以此来向读者暗示黛玉的结局,似乎是投水结束生命。故说“诗谶”。
袭人献计感怀二首
其一
方圆随规矩,逢迎醉人风;计出投所好,步趋若天成。媚上安卑位,仰视奏全功。花奴装点春,真色安可逢?
其二
天地有腹疾,奴物种种生。人事有代谢,根深血脉承。雄性多被阉,攀缘若紫藤。贤者怀殷忧,铸鼎促民省。奈何日月转,浩歌少和声。孱弱人多贱,谁为续大风。
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
有感曹雪芹金针暗度,一歌两声技法
金针暗度绣鸳鸯,红莲半开分两旁。惊闻呓语传心曲,婚嫁酿就是凄惶。眼前风光真妩媚,仙鹤双栖伴天长。寄语粉黛莫陶醉,白日梦后对残阳。
拒劝*
自来宫商调不同,素盔素帆旗鲜明;春雷阵阵掀巨澜,惊蛰以后第一声。
赞龄官二首
放鸟
学戏牢坑里,异端出梨园。拒唱袅晴丝,敢犯王孙颜。心诚爱火炽,目盼自由天。薄霄遁金锁,回首低盘旋。
流星
胸中爝火明,睥睨众凡庸,因嫌天地小,闪烁作流星。
慰雪芹*
在贾宝玉的生死感慨中,似乎听到了曹霑沉重的心音
潮音鼓荡碧水流,莫非先生心头秋?欲借神瑛诡谲句,一吐嵇阮醒后忧。笔底烟云笼百态,已化流光润我俦。当惜寸阴自珍重,图南还须逍遥游。
第三十七回
探春初结海棠社
秋色秋声动高情,首倡诗社女涪翁。不是一人豪兴起,焉能绿满荫中庭?白海棠,淡黄英,警句溢满座,饮酒真珠红。美人雅号堪称奇,《花间》《樽前》续大名。
注:涪翁,即宋诗人黄庭坚,首创江西诗派。
鬼排场
诡异曹侯诗胆狂,喜闻红粉赋新章。醉赴泉台集旧部,云烟联绵鬼排场。
性情中人最风流*
——宝玉的诗
屡战屡败居下游,不是才尽江郎羞。石榴裙前甘做小,性情中人最风流。独创诔文风雷动,一字一噎哭友俦。招魂声声鬼神泣,恢弘诡谲愧庄周。苏世独立贵公子,横而不流不系舟。
第三十八回
品蟹
秋高食蟹美,主奴尽欢畅。小农独兴叹,顿餐一年粮。今朝宴巨公,四菜加一汤。新旧天渊别,何必怨荒唐。
第三十九回
二进荣国府二首
运笔*
新竹高千尺,百花斗艳时。运笔如走马,万里无倦姿。
两日
两日荣华梦里居,人间富贵享须臾。装傻充愣笑中泪,收拾“秋风”待秋雨。
第四十回
贾母鉴美二首
软烟罗
风竹千竿闪露珠,流水一脉暗有无。窗含霞影人增媚,似烟似罗花魂足。
奇石
一室素朴文玩无,周遭冷翠香蘅芜。玲珑冻石耸几案,虽不能言钗影出。
笑声
笑声千千万,姿态万万千;得道在体察,目击一瞬间。审美在陶冶,锻炼出慧眼。鼎尝一脔肉,试品贾家宴。
注:王夫之《庄子解》:目击即道,前此后此皆非也。
第四十一回
妙玉 一
邀饮茶
室藏尽珍奇,煮茗溢梅香。曲弹无俗调,邀饮有兰芳。眼空翠山隐,品高青蝇伤。霜天凌一羽,清音细细长。
注:青蝇,喻小人谗言,见《诗经·小雅·青蝇篇》
第四十二回
钗黛合影
双峰对峙泾渭流,山花烂漫映春秋。如今是非都阅遍,会心一笑月明楼。
第四十四回
喜理红妆
契诃夫:人应当一切都美,容貌、服装、灵魂、思想。
寿宴开时风光好,主奴尽欢,祸起瞬间,看似喜剧斑斑泪,殃及池鱼平儿冤。凤姐泼醋意,左右开弓专打脸。淫夫又迁怒,拳打脚踢逞刁蛮。遵理守法受无辜,无奈寻刀觅短见。偏听偏信史太君,犹怨狐媚肇祸端。尤氏说根由,事实始洞然。传言主子生日毋生事,他日陪话给脸面。“面子”一线牵灵魂,重理红妆呈笑颜。呜呼,每读至此长太息,奴心岂有真尊严?自爱自重争自尊,前有晴雯后金鸳。一切均美是大美,奴至骨髓透心寒。壮哉伟哉曹雪芹,再现民魂警愚顽,同情怜悯育良知,只眼再读荒唐言。
先觉者
月沉星隐夜漫漫,兰摧桂折葬花天。风雨来前础有泪,早行先觉霜飞寒。
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
《易》系词:“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天籁起绮窗,呢喃燕子梁。娓娓忆往事,楚楚转凄惶。痛悔伤自误,畏途叹夜长。谁云好机心,孰谓冷若霜?情热慰孤女,惠友吐兰芳。借得曹溪水,涓涓润枯肠。同心释前嫌,皎皎霁月光。
难忘今宵
风雨飒飒至,声声入管弦。蕉叶贮秋霖,凄然吟新篇。自我周旋久,开张箭脱弦。灿烂划长空,情炽苦相煎。赋成神恍惚,一室顿黯然。朝霞忽现云雾开,披蓑宝玉立面前。举烛照颜色,寒花病恹恹。情通万里岂多语,春暖肺腑间。虽是风雨会须臾,胜似白头如新守百年。点我琉璃灯,照它雨中园。苔痕印屐齿,拖拖回声远。四顾茫茫夜色侵,一盏相随意绵绵。
注:《世说新语•言语》殷浩说:“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足见展示个性乃人格美的突出表现。
《代别离》读后
艺术往往是作者以生命换来的美。
潇湘风雨起彷徨,诗写我心句多伤。燃烬红烛斑斑泪,新作赋就岂独赏?相访苏小西陵下,千年一会,钱塘水涨。扬清歌,发皓齿,抒孤愤,伴幽芳,十里松涛助兴,香满湖山,辉映三光。
注:三光,指日、月、星。
第四十六回
鸳鸯抗婚五首
金鸳
断发矢志抗婚时,凌云一唱现胆识。冷对主子假笑脸,热骂奴才趋权势。自尊自重金灿灿,锻造鸳鸯血性诗。露寒霜飞临秋草,背靠冰山将何之?
贾赦
自古嫦娥爱少年,三分艳羡七分酸。顶风亦能臭万里,满脸脂粉掩鼻看。
邢夫人
从夫无己志,鼓舌作媒人。地狱混天堂,颠倒为乾坤。只逞淫夫愿,岂顾美人心?愚闇撞高墙,鼻头抹白粉。
贾母
一钩残月自优游,谁把淫乱视下流?司空见惯浑无事,紧掌舵向立船头。
探春
密云布堂庑,迁怒众无谋。片言见机敏,春回满庭绿。
第四十七回
嘲薛蟠*
一代呆公爱龙阳,风云际会芦花荡。娈童侍宴换巨盏,身浮云端赴高唐。一鞭一痕酬美梦,水里泥里扮襄王。三百年前性解放,哄传九城大名扬。
第四十八回
赞石呆子
冻死迎风站,舍命护珍奇;夜台立朽骨,张目叱墨吏。
香菱学诗*
袅袅西风起南塘,菱花苇叶泛秋光。学诗亲近潇湘子,风露荏苒衣袖香。半轮鸡唱五更残,清辉难掩一地霜。不为性癖耽佳句,自写自画诗味长。可怜有命无运女,太庙案上一羔羊。
第五十回
宝玉逍遥
一夜北风起,天明雪尚飘。不畏山河改,寻诗过小桥。行乐须及时,今夕非昨宵。联句附骥尾,但博美人笑。翠栊割紫云,暖香伺群娇。君莫生艳羡,心宽自逍遥。
鹤飞
猿臂蜂腰喜男装,三杯微醺诗兴狂。满堂清叱满堂彩,洗尽铅华周身香。漫天风雪一鹤飞,魏晋风流是吾乡。
贾母赏雪
踏雪寻梅赏红妆,且喜发呈九秋霜。眼前景色画里无,似海胸襟驻春光。槎枒折枝艳一室,喧闹娇音扑鼻香。心花两朵上眉宇,天伦之乐寿而康。
第五十一回
宝琴怀古
怀古灯谜立意新,博雅未窥诗浅深。鹧鸪声声催泪下,不是同调难知音。
第五十二回
平儿赞(一)*
群山四围一谷平,包容万物杂花生。贵贱妍媸视一律,我佛法眼均平等。崎岖人生孰无过?网开三面仁者风。情掩虾须歌未已,声声回荡《善哉行》。
注:《善哉行》,古乐府曲名。
晴雯补裘
遍京华,访尽能工巧匠,补裘乏术。空说天孙巧,世间可有无?为解怡红困,哪管缠绵病榻,医药无助。好个勇晴雯,脱颖出。夜深沉,灯昏暗,窗外北风自语。但凭心明眼亮,一针一线,密密缝,着意补,双眼冒金花,眉梢岂带苦?销魂当此际,梦影难消除。待他日,血泪催成芙蓉诔,共三光,向天诉。
第五十三回
献年租*
山珍海味冰雪行,一年血汗转眼空。犹怨租少年难过,宁知门外几哀鸿?
第五十四回
元宵
四世同堂閙元宵,人间富贵数今朝。箫管齐奏宴歌舞,同赏慧绣品佳肴。刚口凤姐吐珠玉,斑衣戏彩笑语飘。四更欲尽鞭炮响,喜上眉梢已退潮。
第五十五回
盛极而衰*
——赞《红楼梦》中的情节转换
元宵刚过,揭天鼓吹渐悄然。黄钟大吕是旧梦,调转清商歌眼前。寻春春归何处去?宴残酒边。却不料,流年暗中已偷换。 沉醉东风,尽酿作今日秋雨,黄昏送衰兰。明日黄花映雁影,数声霜天。鼠子跳梁时,蛩唱三更月半弦。
第五十六回*
评探春(参照第四十、五十五、七十三、七十四等各回)
才志自高远,白眉数探春。诗结海棠社,望月抱膝吟。烟霞闲骨格,秋室无俗品。虽为庶生子,白眼鄙下尘。言行敏且峻,冷面不认亲。同室操戈丑,小户体寒温,思之痛彻骨,太息感慨陈。丈夫志四海,创业天地新,自叹为女流,徒有拏云心。末世家道衰,秋声尔先闻。理家施美政,兴利众夸仁。奈何厦将倾,治标难治本。日颓必西坠,鲁戈难挽沉。零丁飘洋去,命薄孰忍论。
注:鲁戈,见《山海经》鲁阳挥戈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
几句戏言,平地起风波;天风海雨齐逼下,一笑置之奈我何?相诟相怨中,披肝沥胆听心歌:发同青,心同热,相永好,不言别,生死长相随,同化灰烬作烟罗。
精诚结出智慧果,苦口婆心叮咛多。审时势,须果决,定情事,莫耽搁。春寒秋热老来健,提防北风大树折。人生难觅一知己,早定夺。这真是,青眼顾盼波流慧,晨光熹微美娇娥。愿抛《女诫》绣汝像,高悬闺门作楷模。
注:《女诫》,东汉班昭著,为封建社会中,女子的行为规范。
第五十八回
感怀
以下几回,笔锋转入写众奴仆事。一种沉重的历史感压在心头。
峰回路转暗云流,千杯未醉万古愁。蜗角虚名蝇头利,干戈酣战争未休。瘦草寒花空春暖,霜飞雪重压眉周。回首沧桑思往事,鱼游汤镬自悠悠。
藕官
——曹雪芹的女性婚恋观
出身卑贱未失真,霓生魔道脱凡尘。假凤泣凰非虚妄,再配佳偶胜单身。永忆旧影青山在,不妨怜取灯前人。嫣然本色破陈腐,飞镜重磨百代新。
第五十九回
莺儿*
过眼春光腹稿成,彩线轻抛花争荣。绣出鸳鸯呈五色,碧水红莲杨柳青。
第六十回
柳五儿
东风欲染柳条青,影过怡红梦未醒。五更寒怯霜露冷,花未开时已凋零。
第六十一回
司棋一
一叶障目难见天,些须名利自相煎。执戟执矛徒作勇,三百年后代汗颜。
平儿赞二
判冤决狱羞墨吏,天生清正女包拯。因嫌人间少真色,一枝独放在田埂。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
众女寿怡红,欢快胜过年。有酒各尽觞,听曲赏芳官。相谑喷珠玉,叮咚滚翠盘。千岩竞秀美,杂花骋娇艳。三更兴未尽,俚调歌陶然。醉卧不择地,岂顾礼数偏?放浪形骸外,享受在今天。
嘲槛外人 妙玉二
梦中尽是槛外云霞,又何必修人天之果?怨也罢,妒也好,且自由我,莫辜负百年易过。眼前怪石一片,胸酿无限烟波。说什么,慧剑斩心魔?人间欢快,强似紧闭山门,蒲团枯坐。
贾蓉
哪管縗麻热孝身,玩弄色相坏人伦。看透礼法丢尽丑,脏唐臭汉贤缙绅。
第六十五回
嫖男
乍现春光从容游,反客为主作帅谋。魔态千般多潇洒,风情万种艳枝头。偷香老手举无措,空闻异味涎水流。折冲樽俎布奇阵,笑赏座上何郎羞。
新女性
嘲风弄月戏两郎,世无俦匹少雁行。敢负恶名轻操守,周身芒刺护心香。我行我素荣辱里,成就佳丽新艳妆。东风一枝居榜首,启明星起亮堂堂。
兴儿谈裙钗
——《红楼梦》语言艺术之三
得意笔墨得意人,陆贾口才诸葛魂。舌上生莲化时雨,草长莺飞三月春。
第六十六回
赞尤三姐四首
江河
——识宝玉
江河远隔万里程,犹自隐约闻涛声。不是昨夜东风起,焉得九城绿潮涌。从来英气致同调,一抚琴弦万壑鸣。
金粉香
脱壳蝉儿金粉香,不弄时调唱新腔;一曲短歌肠应直,未凉天气草已黄。
尊严
苦苦虚待五度春,梦随天涯误作尘。为护尊严轻一死,白梅血染震乾坤。
异色
名花异色艳争春,青蝇飞来月黄昏。天赐尤物须真赏,痛煞千年汨罗魂。
柳湘莲
生来倜傥一行云,影沉碧潭暗销魂。血染桃花识刚烈,始践一诺重千金。看似冷面裹侠骨,切将忌日作良辰。人间痴汉知多少,与尔共哭恨到今。
第六十七回
吊尤二姐
天生丽质苦尤娘,云暗月亏梦一场。欲效凌霄不屈己,反为藤萝叶上霜。心软常遭人掘井,情痴时遇鬼打墙。姊妹异香同遭折,永使后人忆短长。
第六十八回
女罗刹*
——王熙凤之四
一幕长剧半卿妆,辣味隽永润君肠。碰头彩出闹宁府,绵里藏针赚尤娘。花面逢迎情可畏,毒娥布下借剑伤。唱做念打入化境,森然罗刹称贤良。
第七十回
三英叹
一
历练精魄三暖冬,大美展尽又春逢;纸鸢飘荡赖一线,归魂仍向青埂峰。
二
鸟啼梦惊睡朦胧,送我青云任东风;花开眼前遍锦绣,休问他日月如弓。
三*
碧波万顷一萼红,荷香缕缕送晚风。片刻好梦留人醉,胜似滩头盼归程。
注:唐人王建诗《望夫石》:“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滩头日日风复雨,行人归来石应语。”
第七十二回
鸳鸯慰司棋
人去始知世事艰,误把童岭作青山;疑云翻作千层浪,挥之又来魔道牵。锦上添花知己少,雪中送炭有婵娟。春歌一曲柔似水,流入肺腑现金鸳。
第七十三回
贾母治赌
宝刀久藏匣,抽刃寒森森。杀伐既果断,奖惩悉合榫。整顿旧秩序,震惊说情人。理家愧阿凤,壮哉史太君。
王夫人(参见三十二、三十三、七十四回)*
终日无多言,专注为儿谋;常惧天柱折,大意失荆州。护法有六耳,怀嗔花草愁。弓开似满月,发箭即封喉。
抄检
风起青萍波连波,牵藤挂萝折绿荷。一从临潼斗宝后,无辜羔羊替罪多。
伤迎春(参读七十四、七十九回)*
伤哉二小姐,无花难迎春。小草望风靡,寂寂无声闻。人前少识见,木讷活死人。柔弱奴欺主,温驯夫虐心。虎狼伺左右,汝何谈果因?俯仰付天意,天意岂可信?怯懦是恶德,足鉴今古魂。菱洲霜飞重,归梦再难温。忽闻怨歌发,声声是商音。
第七十四回
霜红*
——检抄之中的晴雯
霜红奇节展大仁,凛立庙堂傲至尊。幽谷寒梅迎雪舞,岩花一枝传精神。
注:霜红指明末清初思想家傅山。傅曾被迫入京,见康熙立而不跪,至死不应诏。有《霜红庵集》传世。
探春二首
芒刺*
——有感于探春打王善保家的
一记耳光响到今,自尊自重民族魂;浩然正气需养护,东有泰岳西昆仑。
青桐
秋爽高轩一青桐,金风始来先作声。呼吸瞬间知寒暖,混沌初开审晦明。百尺巨虫未僵死,略号心脉论病情。叱咤犹闻口舌香,女儿国里享威名。
司棋二
心如磐石爱至深,泰山崩时不动神;临逐涕泗别诸友,凄凄惶惶始逡巡。
伤惜春
每谈惜春心发寒,恩断义绝自了汉。字字刀锋逼魂魄,语语铁锤势难挽。虔诚礼佛佛理悖,带发修行行路难。心中了无大光明,独守青灯亦枉然。
第七十五回
中秋联句两首*
其一
月到中秋分外明,怨笛细细举座惊。是此星辰非昨夜,依旧家宴少笑声。赋得佳句慰寂寥,卿须怜我我怜卿。偎栏自热两寒蛩,数声清苦临五更。
其二
片石击破水中天,留下名联众口传。凄美美在说不出,徒唤奈何搔首间。
第七十六回
风荷
问世间愁为何物,却教百年长怀千岁忧,苦缠磨?金风玉露等闲过,看淡儿女事,一腔豪情,岂违天和?人也洒脱,诗也洒脱,举袂飘飘一风荷。 踪迹所至,处处有欢乐。更喜笑对伶仃孤女,热肠慰寂寞;月下飞霜,帆舞银河,羌笛下缓缓舒清歌。五字吐来尽珠玉,不是姮娥胜似姮娥,诗压寒潭月生波。
第七十七回
晴雯之死
雷嗔电怒惊风,摧折了一朵玉芙蓉。晓月清露,荷塘飘香,再不见纤纤影。休说桀骜锋利,火爆脾性,即是笑骂由我,俏丫头世也难容。西风猎猎谣諑起,天妒美,遍寰中。
昏沉沉卧席上,阴惨惨探病情,生命垂一线,死别亦吞声。侍茶水,赠指甲,换绫袄,血泪盈,碧水蓝天彩云飞,再也不怕担虚名。临行蒙头别,石应语,天也倾。
第七十八回*
伤芳官一百字(参看五十六、六十、六十三回)
出身贫且贱,去留指顾间。人人当玩物,谁作正眼看?心诚交友朋,肝胆践前言。扬眉斥泼妇,赤舌对白眼。玲珑又剔透,活跃怡红院。奈何美优伶,白璧遭人谗。斥之若祸水,驱逐谁敢言?呼天天压顶,抢地地无援。门外即天涯,抱恨入尼庵。名列薄命司,归魂唱“游园”。
流言
绝代丽色毁谁手?张王李赵莫须有?三告投杼贤母疑,蜚短流长悠悠口。
注:此类事颇多:宝玉向柳湘莲谈及尤三姐事、晴雯被众仆人攻击……
第七十九回
鸱枭*
曲调鄙野句句真,月黑风高夜深沉。奈何民愚多昏闇,视为恶声咒到今。
注:贾宝玉是先觉者。鲁迅曾赞他为:悲凉之雾为宝玉领略之。如:预告香菱将有不幸的遭遇,平儿洗理红妆宝玉为此痛哭失声。当然先觉者往往是孤独者。故鲁迅又说:吾行渐远,故见背于国人。
香菱行(参看第一、四、四十九、七十八、七十九回)
一朝遭巨变,终生举步艰。少小被拐卖,母爱再无缘。十年受煎熬,中道又逢冤。从此永为奴,衔悲不敢言。菱荇虽不言,香飘晨夕间。苦学志不辍,亲近真美善。梦中创佳句,鸡唱五更残。诗文惊才女,名播大观园。奈何聪慧女,识见一时浅?妒妇嫁淫夫,稚眼盼谐欢。谁知刀丛立,逼迫眉睫前。玩弄设陷阱,如猫戏鼠焉。践踏非所思,无人把手援。天地不怀仁,弱女投诉难。茫茫愁如海,回头难见岸。郁郁成痼疾,终日泪洗面。迷魂招不得,太息休问天。
第八十回
夏桂花剪影*
泼风八面美娇娘,逼得霸王俯下床。吮墨挥毫创新意,丈夫再造妒妇方。酸味刺来射眸子,刁蛮可笑别样妆。
注:“丈夫再造”,蒲松龄《聊斋·马介甫》有为杨万钟服丈夫再造丸之戏说。
星坠
曲到华彩创意浓,弓似满月鸟心惊。芙蓉半开秋江上,风急浪高闻涛声。苍天黯然令星坠,千年一叹百憾生。鹤鸣九皋云霄别,万山松壑动离情。
附一:形影叹
堪拟素女青娥,霜天一派奇冷。举世混浊,高情绝调遭时忌,人难容。恰强项被劫,怡红探问情文生。更诔文一章抒悲愤,鬼神惊。风雨潇湘惊噩梦,醒后密谋已逞。一病沉疴,千愁百怨,却面呈笑容。冷月吐辉,竹摇清影,焚稿岂能断痴情?倘曹公仍在,又是一番笔墨写情幻,回风舞雪迷寒林,审美新境。
附二:魂殇*
天不拘兮地不留,孤魂渺渺去扬州。惊风裹絮春无迹,万里寒云归雁愁。人心叵测履霜地,一星如月过荒丘。照彻九泉无愧怍,二十四桥泊虚舟。
注:照彻九泉:《世说·赏誉》殷仲文赞其从兄仲堪说:虽不能休明一世,足以映彻九泉。
虚舟:《晋书•谢安传》:旷若虚舟。
附三:自述*
人过七十好时光,岂计病魔视茫茫。久驻人间厌鬼语,暂避红尘入梦乡。相逢一笑话宝黛,六朝春色扑眼香。草长莺飞三月暮,白发转青兴味长。
跋语*
天地为炉冶众生,崭新面目崭新情。姑射山上立神女,糠秕尧舜世界惊。而今世事都阅遍,君步红楼第几层?与人相处须本色,清风明月一笑融;身临绝境心不死,蓬山未必路难行;心游万仞无依傍,精神自由创化境。读红楼,叹今生,甘言媚词处处逢,久驻人间谙鬼语,假作真时事事通。遥望九州春意动,翘盼五岳再启蒙。
注:姑射句,见庄子《逍遥游》
后记
为慰我寂寞,老友邮寄来一套有声读物《红楼梦》。我如逢故人,当晚请女婿转录,痛快地作了四天长谈。它唤起了我往日许多回忆。“空谷足音”四字,勉强能表达我当日的心境。不久又陆续听了两遍,并写了《功参造化成大圆》、《形影叹》两首顺口溜。在一次老友聚会上,乘兴背了出来。大家以为玩得别致,鼓励继续编下去。既有众人精神上支持,我就一发不可收。于是,听、玩味、编、背诵;于是,聚会、诵读,磋商,推敲,如是玩了两年。其间三易其稿,有些篇章重写十次。蔡葵兄不厌其烦地一一录下来。称感言为韵文,是因为它既不是格律诗词,也非新诗,仅是长短随意表达我特殊感情的押韵的四不像。我一向佩服晋人殷浩说的一句话:“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所以,我的感言无论是叙、议、评,还是感慨、抒情,多是斟酌再四,以自己独有的腔调,力求再现自我,哪怕是浅露粗鄙也不以为耻。即使借用前人的诗句,也只能是化用为我服务,不敢唐突古人,更不屑以当今缺乏雄性的套话来污染朋友的视听。漫长的“思维体操”使我仿佛又回到了青春年少,尘封多年的记忆仓库被打开,想象接踵而至,有些念头云蒸霞蔚般涌来,鬼影子似的,在面前徘徊。弄得我坐卧不安。可也奇怪,兴奋、困惑、苦恼,反而使我精神愉悦,似乎变成另一个人,身体也逐渐恢复了健康。两年来,我最不能忘怀的是朋友们无私的援手,可以说没有他们的支持,我盲翁绝不会有今日的感言。直到写后记的此刻,一张张坦诚直率宽容的面孔,又浮现在我眼前。孔子说:“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我此生竟一一遇上,岂不是天赐?总之,这觅我童心的全过程,才是我最大的乐趣和收获。
又,凡诗中注释无力核对原文,请读者见谅。
辛卯秋十二月于者者斋